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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川:丝路基金起航 不是中国版马歇尔计划(3)

日报:丝路基金是主权财富基金吗?

周小川:丝路基金目前未使用主权财富基金的概念。主权财富基金有一定的国家色彩,它强调“财富”的增加,多数主权财富基金在股票、债券、并购上有显著的配置。丝路基金可能会更注重合作项目。当然,也要避免概念上产生道德风险(moralhazard),别人说你是主权财富基金,你的钱给我,就算是国家援助了。丝路基金在外还是应大致上看作PE,是回收期限更长的PE。

日报:但是PE背后一般没有国家战略。

周小川:对中国而言,国家战略并非只强调中国的利益,而更加强调对外开放,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共同发展,也是全球经济未来趋势的重要组成部分。丝绸之路在历史上的意义就是通过贸易发展,实现大家互利共赢,因此,未来丝路基金管理层在选择项目的时候,显然也会建立在互利共赢的理念之上。“一带一路”已逐步在若干国家领导层面上形成战略共识,而对丝路基金来讲,这是投融资的机会。为此,战略是更高层面上制定并推行的,丝路基金则是抓住机会,提供金融支持和服务。

不是中国版的“马歇尔计划”

日报:有些人把丝路基金称为中国版的“马歇尔计划”,这是不是一个恰当的提法?

周小川:我认为这个提法不恰当,“马歇尔计划”是二战之后美国特殊地位的产物。今天,中国人均GDP约7000美元,位于中等收入国家水平,在全球的情况和当年美国有很大不同。

中国的一大特点是储蓄率高,这有一系列的原因,有人解释为预防性储蓄,有人解释为文化价值观所致。储蓄率高,一部分资金就会走出去,外汇储备就要走出去。这是由宏观经济恒等式决定的:储蓄多,要么用于国内投资,要么用在国外投资,其中包括外汇储备的运用。外汇储备往往是通过净出口的差额积累而来,从宏观经济恒等式看,其根源之一是储蓄率高。全球金融危机期间,有人批评我们储蓄过剩,这个批评是否成立暂且不论,储蓄率高有其长处也有短处,但这是不是最佳选择、是不是最佳资源配置?取决于你的宏观经济分析框架。既然储蓄率已偏高,外汇储备比较多,而且也不是短期能够改变的,就需要有一部分用于走出去,把资金拿到国外运用,这就是丝路基金要做的事。

中国的人均GDP在全球才刚刚算是中等收入国家的水平,我们还在努力“奔小康”。因此,从本质上说,丝路基金和“马歇尔计划”不一样。

日报:丝路基金运用外储走出去,国际地位不断提高的人民币也正在加速走出去,有没有一些机制和安排可以让人民币和外储结合走出去?

周小川: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如前所述,有贸易顺差就可能会有储备积累,储备积累要么在国家手里,要么在民间。在国家手里,要走出去,在民间手里,民间也会走出去,这是同一道理。与此同时,人民币国际化的势头也开始了。这时,就出现了新情况,多出来的储蓄可以不表现为外汇顺差收入导致的储备积累,而是直接以人民币的形式走出去,这中间会有一部分人民币对外汇的替代。不过,目前总体来看,大逻辑还是从储蓄偏多到国际收支顺差,然后到外汇积累(包括民间和官方),然后是外汇走出去投资的扩大,这是主线。

日报:在丝路基金的对外投资中,人民币和美元可以共同使用吗?

周小川:现在暂时走的还是两条路,虽然背后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关联的。人民币走出去的基金目前有两个,一个是上海的赛领基金,一个是云南的云盟基金,两者都是人民币直接走出去寻求投资机会的基金。不排除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民币基金走出去。从长远来看,有一天中国的对外投资会不以币种为主要特征。不过,目前来看还是有区别的,丝路基金是外汇为主的对外投资基金。

不谋求成为多边开发机构

日报:丝路基金是否谋求未来成为多边开发机构(MDB)?

周小川:目前没有这样的想法。第一,多边开发机构以贷款为主,丝路基金以股权为主。第二,多边开发机构在其架构下各国都要参与出资,但在PE类基金,由那些有资金且想投资的主体加入,往往主体个数有限;只需要接收投资的,可以拿好项目来吸引资金,就没必要加入投资者的行列。PE的概念就是不搞公开募集资金,为此,结构上和决策上相对更加简单灵活。

若是多边开发机构,还会有国别覆盖、政治考量等平衡因素,但PE类机构,就看哪个项目好,项目该做的基础工作做到了,既对当地有好处,中长期来说也有合理回报,就可以投。清晰简单,不需要太多的平衡术。

日报:国内外的类似投资者都可以通过市场化方式加入丝路基金吗?

周小川:对,道理上,资金可以来自不同主体,但相互之间会需要一段观察期、磨合期,看是否志同道合。不过,丝路基金不会刻意追求多边国际组织的代表性和待遇,例如税收、人员地位等方面的优惠。当然,一般PE都不会要求这些,主要靠技能,入乡随俗。当然,如有优惠政策我们也乐见其成。

未来可设子基金

日报:丝路基金如何汇集人才?高层人员来自何方?

周小川:首先,央行起了牵头筹备的作用。丝路基金成立之后会独立运作,企业化运作,包括其人才选用。首先它要回答要什么样的适用人才。我认为它需要优秀的混合类人才。丝路基金需要这样的人才:第一,既然是做投资,就得懂投资、懂金融、懂财务。第二,主要做国际投资,就要懂国际,对特定国别有了解,有知识和关系积累。第三,还有很重要的一条,要懂点工程,特别是工程项目的财务,熟悉工程的可行性报告和财务报告等等。第四,投资的项目分布不会是天女散花,会集中在几个重点行业,因此需要对几个重点行业有一定知识或经验。第五,最好有适用的外语,才易于出去打交道。

不难看出,目前在这些方面样样在行的人才稀缺,那么当前只能靠拼盘,要想办法把有不同特长的人凑起来,靠合作、靠互补、靠再学习。口行和开行这些年在传统的丝绸之路一带积累了不少经验,在国别、政治、经济、法律、人脉上有一定的基础,同时也懂行业,了解项目融资和项目核算。人民银行对国际业务有一定积累,有国际人脉,也懂金融,但是在项目方面基础较薄弱。因此,丝路基金这个经营团队需要各方面的人才,要综合搭建。

即使汇聚了各方面的人才,也难以覆盖所需行业对人才的各种需要,因此在某些行业的项目投资中,丝路基金可能会设立子基金。一种子基金是以某行业为切入点,例如,选择电力方面的项目较多,就可以选用电力行业的部分人才,加上金融人士,还有了解国别的人才,组建电力子基金,直接负责管理一部分资金。另一种子基金可以基于区域,例如一些人才对某一区域非常熟悉,有相当多的当地人脉,就可以做一个该区域的子基金。子基金的好处,一是有利于搭建专门团队;二是有利于财务核算,建立有效的激励和考核机制;不需要把所有人都放到高层管理架构中去。丝路基金顶层可能偏重融资结构、财务管理、战略布局和风险总控等。

日报:未来丝路基金和口行、开行主要是协同还是竞争关系?

周小川:是协同。口行和开行的业务仍以贷款为主,但这些年也发展了直投,例如开行的国开金融、非洲发展基金和口行的东盟基金等等,它们过往的积累有利于丝路基金未来的发展。

虽然竞争无处不在,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协同:一般项目都需要债权融资和股权融资相配合,设想一下,丝路基金联合其他投资者共同投资股权,这时,一些本来因缺少资本金而难于获得贷款的项目就容易启动了,这时口行和开行可以跟进发放贷款。中投也可以附加参与一部分股权投资。将来如果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正式启动了,丝路基金也可以与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安排做股权或债权投资上的合作。如此一来,未来大家之间更多是协同和配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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